地道长沙人也不一定听得懂的长沙话
地道长沙人也不一定听得懂的长沙话
文/刘曙文
长沙方言
“方言”也就是人们称之为地方语言”“土话”或“土音”，指的是某一地区的专用特性语言，也是当地传统文化传承和发扬的重要载体。
在我的生活圈子里，日常生活中使用长沙方言最多、最麻利的要数我的老丈人冯二爹了。
冯二爹1914年出生于长沙县杨泗庙乡，14岁进长沙城拜师学艺，后定居长沙市西区朝阳巷金庭里二号，修建解放西路时搬迁到解放四村石子冲，直至94岁高龄辞世，在长沙生活居住了一辈子。
冯二爹终生一口地道的长沙方言，有时听冯二爹说长沙老方言，连我这个1950年代出生的长沙人也如坠云雾，不明其意。
一日，冯二爹准备隔两天下乡走亲戚，特地交代婆婆子：“你昵（音）娘哎，我准备后栗（音）子下乡呿走亲戚，你帮我收拾哈领挂子、汗衣、小衣等披挂啰。”
这段话估计现在很多长沙年轻人都听不懂。这句话的意思就是说“孩子他妈，我准备后天下乡去走亲戚，你帮我准备一下衬衣、汗衫、短裤子等衣物啰。”
冯二爹这一辈老长沙人常说的长沙方言都有特色，略举几例：
飞子——方言中的飞子指的是票据、纸条凭证、欠据、借据等。老长沙人将传单、节目单，甚至连确定排队顺序领取的号子票也称为飞子。
【例】：我领的飞子是4号咧。
夹老倌——钱，人民币
【例】你今天身上带了夹老倌吗？
溜筒——从屋顶檐口连接至下水道的下水管称溜筒。旧时多为陶瓷或水泥制品管道。
【例】：看啰，中间那节溜筒烂夾哒，水都流得墙上了呢！
落筒——办事或买卖时截留他人金钱物品为己有，落入经办人腰包称落简。
【例】何解只剩咯几个啰，你冒落筒啵?
磊起——说得他人哑口无言，“顶得壁上”就是最形象的说辞。
【例】你跟他讲么子呢，他一开口就把你磊起哒，你还做不得半句声。
叫脑壳——指那些专横霸道不讲道理，有点蛮力喜欢粗痞斗狠的角色。
【例】南门口的张三麻子是有名的叫脑壳咧。
水老倌——是指品行、作风不正派的人。
【例】你看那杂流里流气满口痞话子的人啰，真是一个水老倌样范呢。
驮肚——怀孕
【例】隔壁细妹子才结婚就驮肚哒，她屋里娭毑喜欢恋哒。
丁弓——也称栗壳、禾蒂根，用弯起的手指敲他人(小孩)的头部。
【例】你不听话啰，老子敲你两丁弓!（或“挖你两栗壳！”）
还有诸如“来塌哒”“眯劳的”“老粒子”“拱老倌”等颇具地方特色的方言。
随着长沙市城区扩张，人口新老更替，普通话大力推广，导致长沙方言发生了不少变化。长沙话中像冯二爹那辈人流行的一些具有浓厚地方色彩的语法逐渐消失，如长沙老方言中“叫脑壳”“水老倌”等词语在日常生活中使用的越来越少，几乎消失。这些词语中某些含义逐渐为“当角色”“显块方””老大””马仔”等多种新的方言语句替代。
人口的快速增长加速了长沙老方言的演变。1949年长沙市区人口38.348万人（数据来源：《长沙市志·第一卷》），至2023年初长沙全市常住人口己增长至1023.93万人(数据来源：长沙市统计局2022年国民经济和社会发展统计公报)，大量来自其他地区人员所讲方言的词语进入长沙话，甚至替代了原本长沙方言里与之意义相同的词语，如“爆棚”（来自粤方言，如今长沙方言经常使用，比喻人多或形容程度达到极限点）；“买单”，长沙方言以前一般说“结帐““算帐“收钱”，而现在“买单”已成为长沙人交易过程中经常使用的词语。外来方言和一些本土产生的新的方言词语相融合，形成的贴近时代、社会生活的长沙方言又逐渐流行于长沙市井民间。
行话和局障暗语
行话有明行话和暗行话之分。
明行话的使用，表示讲行话的人是长沙市人或老顾客，以免店家欺生受骗上当。如进面馆吃面，买筹码时流利地报出面的码子，并加重说明“轻挑”“双码”“重青”“带迅干”等面馆制作过程的行话，店家立刻明白你是内行老顾客了，服务自然热情周到。
家庭装修时，到建材商店购买装修材料，内行和外行购买时价格及质量等级有很大的差异。有的装修业主喜欢自己亲自到建材商店买材料，以防包工头从中渔利，但若不会说建筑行业的行话，一开口商家老板就知道你不懂行情，自然会笑着脸宰你一刀。
暗行话是不明着说出其意，而借助其他的辞语转为表达。同行业互通业务信息时，为保密，业内交易双方使用暗行话，长沙方言称称这种语言为“局障”。
“局”，就是局限于行业内部，不对外公开的意思；“障”，就是设置障碍的意思，合起来叫做局障。设置局障的目的，主要是为了保护行业内的商业秘密。有些地方称局障为“行话”“切口”“春点”“黑话”。
长沙市以做小生意和饮食行业的从业人员使用局障交流的较多。我有个朋友叫谢功成，上世纪60年代末在丝茅冲饮食店当白案师傅。谢功成臂力过人，常舞弄一30斤重的石锁，一甩、二旋、三抛接等套路，看得人们眼花缭乱。我亲眼看见几十斤重的湿面团在他的手下挤压翻滚，托起摔下，却显得轻松自如。
谢功成也是局障暗语的高手。当年在“工人阶级领导一切”的口号下，工人被尊称为“工人老大哥”，农民伯伯自然就被称为“农二哥”了。社会上对农民伯伯也出现了“都老倌”“碳老倌”的称呼。我不解其意，特请教谢功成，谢笑着说：
“用局障报数字，‘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分别由‘江、都、乘、少、拐、河、才、干、曲、许’十个字来代替。
局障中‘二’即是‘都’，故称农二哥为‘都老倌’了。而‘碳老倌’这一称呼是因为饮食行业局障‘12345’分别由‘煤’‘碳’‘生’‘火’‘钩’代表，故也称为‘碳老倌’了。
一段时间，中国人民解放军47军驻军湖南，社会有些人员则又称解放军为‘少才哥’。其实这也是以‘47’数字按局障语言来称呼的。”
这是我第一次接触到长沙方言中的局障。谢师傅看我对局障蛮感兴趣，笑着对我说：“下次我带你到烈士公园茶馆去啰，局障暗语让你听个够。”
后来谢师傅真的调到烈士公园饮食店去工作了，自然就请我们到烈士公园茶馆去见识见识了。烈士公园饮食店临人工湖而建，后来改建为朝晖楼。
饮食店的对面就是一座茶馆，这是一座简易屋顶，四面通透，但四周装有一米多高木栅栏的大棚，棚内茶馆可以摆三四十张桌子。茶馆内每天人声鼎沸，低声细语和高谈阔论此起彼伏，三教九流各色人等不胜枚举，正是长沙方言、暗语局障风行的绝妙场所。
有一天我们朋友四人相邀去烈士公园看望谢师傅，谢师傅和他的同事彭师傅请我们在烈士公园茶馆边喝茶边叙旧。
一会儿，谢师傅对彭师傅说：“满河里哎，今天中午留他们在咯里嗯头子唻，你去准备几个菜啰。炖杂啤酒扁嘴巴，细皮嫩的炒宝塔子，要多放点剐骨子，青辣椒炒顺风子，红烧摆尾子，清蒸驼背子，紫菜夹卵滚汤，还搞一瓶纠砣子，要的啵？”
听完谢师傅报菜单，听得我们口瞪目呆，如同听天书。谢师傅转过头来脸上带着得意的笑容对着我们说：“你们不是要听局障暗语么。”谢师傅接着告诉我们：
“来坐茶馆喝茶的人，有爱扯闲谈打发日子的退休老人，有约朋友解决纠纷了难的人，还有提篮子做生意的人。大多数都是用长沙方言或者是行话暗话交流。而提篮子的人最为出格，他们或高声争论，大肆聊天，或神秘兮兮，低声交谈。你们仔细听啰，他们一个个满口丢大的，只要你有钱连苏联的导弹、美国的火箭都能买到。有的甚至胡扯，只要你交定金，下午就可以到湘潭江麓机械厂提坦克，咯哈是一些撮把子。”
抿了一口茶，谢师傅接着说：“来茶馆喝茶的人有很多是长沙市社会上当角色的满哥，如毛一哥、安胖子、庆宝、欧宝、南门口的志哥、北门的于七哥等。他们虽然在社会上当角色，但是在茶馆里从不闹事。闹事的都是那些不出烟丝的鸡屎粒子。这些小粒子一言不合就拳脚相交。”
“茶馆里也经常有条子们蹲守，追捕那些从网河里、白河里条出来的人。”谢师傅接着说，“茶馆其实是个鱼龙混杂的场所，你们学生伢子最好莫到茶馆里来混。公园里适合你们玩的有几处地方，游泳池旁有一块草地，经常有青年伢子在那里学摔跤、拳击、武术。假山回廊那附近是学唱歌的聚集地。玩乐器的一般都在林子里和长廊附近。你们吃完饭以后可以去看看。”
进入新世纪后部分行话仍存在，但“局障”基本不再使用了。
以上对话中的喑语局障，我辈同龄人基本能看懂，但年轻人阅读可能有困难，我还是作一下注解吧：
满河里——彭姓人氏
嗯头子——吃饭
扁嘴巴——鸭子
细皮嫩的——猪肉
宝塔子——笋子
剐骨子——油
顺风子——猪耳朵
摆尾子——鱼
驼背子——虾子
夹卵滚——蛋
纠砣子——酒（又称8+1的）
提篮子——做转手生意的经济人
不出烟丝——社会上没有名气
鸡屎粒子——小角色
网河里——网岭劳教农场
白河里——白泥湖劳教农场
条子——警察
条出来的——逃跑出来的
歇后语、谚语
我的朋友圈中很多人对歇后语感兴趣，尤以原湖南省劳动厅锅炉处总工程师彭炎恺先生最为钟情，他也可以算得上是长沙歇后语爱好者中的高手。
彭老总豁达开朗，生性乐观，身体硬朗。但终因不敌2022年12月新冠对老年人的肆虐，以90岁高龄辞世。
彭老总生前酷爱打麻将，我听到的精典麻将邀棚语“快来啰，一缺三呢”就出自他口。他打麻将时妙语连珠。时不时的蹦出几句歇后语，让人忍俊不禁。比如说他出牌放了一炮，马上就会脱口说出“瞎子打架——松不得手呢”；如有哪位朋友放一大炮，他则马上会就加一句“乌龟打刨湫——显阔（壳）啰”。
歇后语是汉语的一种特殊语言形式，是群众在生活实践中所创造的一种特殊语言形式，是一种短小、风趣、形象的语句。
歇后语由前后两部分组成：前一部分起“引子”作用，像谜面；后一部分起“后衬”的作用，像谜底，十分自然贴切。在一定的语言环境中，通常说出前半截，“歇”去后半截，就可以领会和猜想出它的本意，所以就称为歇后语。歇后语寓意深刻，短短一句凝聚很多智慧。
精选长沙歇后语
大河里刨(漂、浮)菩萨——来嘎哒神
半空云里吹喇叭——调子蛮高
矮子爬楼梯——步步高升
瞎子打架——松不得手粮食店里的烂红薯——够削（学）
黄瓜打锣———截不对数
洞庭湖的麻雀——见哒几砸风浪
尿桶里的泡子——卵弹（谈）
红漆马桶——外面好看里面脏
杨裕兴的面——牌子多
半天云里吹唢呐——那里那里
娭毑死得楼上——下不得地
蚂蚁子打哈欠——好大的口气
瘸（bai）子追野老公——越追越远
帽子烂哒边——顶好
袜子烂哒——鞋（还）好
六月伏天给猪打扇——朝钱看
脚盆里面打刨湫——伸不开手脚
谢八爹解手——一溜烟
鼻子上挂秤砣——磕齿（可耻）
戴斗笠打啵——差的远
麻布袋绣花——底子太差
飞机上挂热水瓶——高水平
猫寄（咪）不呷咸鱼——假斯文
狗咬老鼠——多管闲事
乌龟打刨湫——显壳（阔）
被窝里放屁——能文(闻)能武(捂)
蛤蟆跌到井里——扑通（不懂）
乡里人卖白菜——不切蔸（不怕事，不畏惧）
黑角弯里打手电——捻燃的
屁眼里插拐棍——拐大肠（场）
歇后语以其独特的表现力，给人以深思和启迪，千古流传。长沙歇后语也从一个侧面反映了长沙特有的风俗传统和地方文化。
记得小学上自然课时，老师在黑板上工工整整的写下了两条气象谚语——“云往东雨无踪，云往西雨淅淅”“有雨四方亮，无雨顶上光”，同学们对于这种气象现象感到十分新奇。那时没有天气预报信息，同学们为能够掌握气象的变化特征感到十分的高兴，也对谚语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长沙地区的民间谚语，内容非常丰富，思想非常深刻，是长沙地区劳动群众语言的精华和智慧的结晶。
精选长沙民间谚语
真开水不响，真财主不仰。
公不离婆，秤不离砣。
岳母看见了郎，屁股不粘床。
冬吃罗卜夏吃姜，不劳郎中开药方。
前人不讲古，后人冇得谱。
事快三分假，工多出细艺。
沙婆子饭啰啰子吞。
三个堂客们闹一房，三只游鱼窜一塘。
长子好过江 ，矮子好抬山山。
草鞋冇样，边打边像。
四月八，滴一滴，洞庭湖里泥开坼。
早禾水上飘，晚禾插齐腰。
四月八，冻死鸭。
六月六，晒红绿。
牵牛要牵鼻子，捉猪要抓尾巴。
捉哒鸡婆生不得蛋。
乌鸦笑猪黑，自己不觉得。
三月三，九月九，无事莫到江边走。
浏阳夏布湘潭伞，益阳女子过得讲。
两公婆打架是常事，和尚扯扛是奇事。
只见娘驮肚，冇见崽走路。
米汤酽哒会开坼。
打得一拳开，免得百拳来。
大河涨水，小河湓，团转站啦打鱼人。
吃哒立夏羹，石头练成坑。
娘痛崽，路路长；崽痛娘，扁担长。
细讶子盼过年，大人子望插田。
夏无三日雨，春无三日晴。
睏觉不蒙首，活到九十九。
红配绿，看不足。
一行服一行，茄子服米汤。
一个寻锅镥，一个要镥锅。
这些谚语，即充满着劳动人民的生活情趣，又充满着长沙地区的乡土气息，因此最为劳动者所乐道，也是长沙历史的沉淀和文化的结晶。
（*注：本文根据作者回忆及参考相关资料整理而成，权当抛砖引玉。希望业内专家和广大读者指正。本文为“长沙方言俚语趣闻杂谈”系列文章之一，本系列未完待续，敬请期待。）
参考资料：《长沙市志·第十五卷·方言篇》；《涨知识，旧长沙竟然有这么多行业“黑话”》（文/陈先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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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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