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霸王别姬》:一段京戏兴衰史,一场关于程蝶衣的人格畸变
《霸王别姬》:一段京戏兴衰史,一场关于程蝶衣的人格畸变
《霸王别姬》,这部上映于1993年的电影,改编自香港作家李碧华的同名小说。它汇集了两岸三地优秀电影人的心血,也是中国电影史上最为杰出、最具代表性的一部电影。
该片荣获法国戛纳电影展金棕榈奖,成为首部也是迄今为止唯一获得此奖项的华语电影;此外这部影片还获得了美国金球奖最佳外语片、国际影评人联盟大奖等多项国际大奖。2005年《霸王别姬》入选美国《时代周刊》评出的“全球史上百部最佳电影”。
《霸王别姬》以上个世纪20年代至80年代的北京城为背景,以动荡不安的时代,京戏的兴衰变化为辅线,表面讲述的是程蝶衣、段小楼和菊仙三人纠缠的命运,实际上展露的是程蝶衣因时代更迭、命运变幻而产生的情感、心理、生理及人格上的畸变。
著名的精神分析学家弗洛伊德曾提出人格由自我、本我、超我三个部分构成,接下来我将用这一理论,分析蝶衣三个层面的人格。
蝶衣缺失的本我,是时代造就的结果
依照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理论,“本我”指的是一个人的原始驱动力。本我由先天的本能、欲望所组成,追求的是即时的满足感。本我遵循快乐原则,无节制地寻找满足感而不考虑其后果,这种快乐特别指性、生理和情感快乐。
1.切掉六指,意味着身体的阉割
灰蒙蒙的天空,热闹繁华的大街,年幼的程蝶衣被母亲带去戏班,想求班主收留。蝶衣天生六指被班主拒绝,母亲带着程蝶衣趁着现磨的刀,狠心地把多余的第六指完全切下。
程蝶衣是天生的六指,如果不是那个年代,如果不做唱戏的行当,六指对生活、工作并没有太大的影响。由于时代和生活背景的原因,六指在当时被认为是多余的,因此就应该被砍掉。程蝶衣作为旦角,多余而隐秘的男性象征被阉割,是那个时代被认为正常合理的现象。
2.烟锅搅嘴,意味着精神的阉割
面对着思凡“我本是女娇娥,又不是男儿郎”,他固执地唱着“我本是男儿身,又不是女娇娥”,这是程蝶衣对自我身份的认知,也是程蝶衣对自我男性身份的捍卫。但这种捍卫有损于戏班的利益,师哥段小楼拿着烟锅在程蝶衣的嘴里使劲搅动。随着嘴角的鲜血流出,程蝶衣清清楚楚地唱出“我本是女娇娥,又不是男儿郎。”
被师哥拿烟锅搅嘴,其实象征着程蝶衣旦角的身份要屈从于师哥,屈从于男性,这是精神上的阉割。
自此,程蝶衣被迫抛弃掉男性身份,唱出了属于女性身份的台词,同时也认同了自己以后作为女性的身份的存在。精神和肉体的阉割,让程蝶衣的本我认知慢慢缺失,他认同了旦角的身份,也认同了自己对师哥的情感,同时先天本能的男性身份也随之丢失。
追求内心的情感和欲望是本我的要求,当程蝶衣的本我缺失后,对于师哥经常处于一种拧巴的状态。他关心师哥,却不愿见到他结婚、生子,过上属于他的幸福生活。
超我的压制使他一直对师哥保持着一种超越师兄弟间的依赖。师哥的定亲宴上,他从袁府带出宝剑是本我因重大刺激后的突然出现,本我试探无果后,超我的主导使蝶衣不愿以后再跟师哥同台。
本我是生命的原始驱动力,有欲望,才有活力、有力量。只有本我欲望的满足,才能带来最原始、最直接的快乐。
蝶衣被抵触的自我,因命运不公的待遇
在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理论中,“自我”主要是指人格的执行者。自我协调本我的冲动和超我的需求的冲突,同时又考虑外部现实的人格部分。自我遵循的是现实原则,当本我和超我产生矛盾后,自我会折衷来尽量满足两者需要。
1.被母亲遗弃
幼年的程蝶衣被母亲遗弃到戏班:“不是养活不起,实在是男孩大了留在身边不方便。”就这样,母亲残忍地切断他的六指,留下披风离开了,一句话也没留。待程蝶衣回首喊“娘”,空留风雪交加空洞、白茫茫一片天地。
功成名就、跟师兄闹翻的程蝶衣身边没有任何知心人。他差人给母亲写信,信里全是一派歌舞升平,平安喜乐。他给母亲写信,又把信放火盆烧掉。他的内心渴望母亲的温暖,又明白现实中的境况,只能把对母亲的依赖焚烧。
师哥与菊仙的结合,让现实生活中的他痛苦不安,于是他沉迷溺于鸦片。在戒烟最痛苦、最难捱、意识模糊的时刻,程蝶衣压抑地喊着“娘,水都冻冰了,我冷,娘,我冷……”
被母亲抛弃的痛苦留在了潜意识深处,被痛苦折磨的意识模糊之时,自我内心深处对母亲的渴望,让他回到儿时,在跟母亲同样身份的菊仙怀里,他的内心得到了平静,自我对母爱的渴望在这一刻得到了释放。
2.被师哥背弃
师哥是程蝶衣童年最温暖的回忆:他被小伙伴欺负,师哥拿最厚的被子给他;他练功被折磨的涕泪交加,师哥偷偷为他踢掉一块砖;他和小癞子逃跑,师哥给他打掩护……
性别认知的错乱和父爱的缺失,让程蝶衣对师哥产生了别样的情愫。但造化弄人,长大成角后,师哥喜欢上了妓女菊仙,背弃他们之间的约定。蝶衣想要跟师哥唱一辈子戏的愿望终被落空。待他衣衫不整、残妆凌乱地从袁四爷那里拿到宝剑,等待他的却是师哥与菊仙订婚的大红灯笼。
为救师兄,程蝶衣给日本人唱堂会,面对师兄的归来,他兴奋地说出:“那个青木是个懂戏的。”青木真的懂戏与否无从得知,但要救师哥就必须给日本人唱戏。
如何让救师哥的愿望光明正大呢?于是这个愿望经过层层伪装,找到一条出路——“青木懂戏”。这样既能满足本我的愿望,同时又有合理的理由通过超我的道德审查——传播京戏也是一件利国利民的事情,这些全部的过程,都是在自我潜意识中完成的。
蝶衣已疯魔的超我,是天性压抑的后果
弗洛伊德精神分析学说中,他所认为的精神的第三大部分,“超我”包含了一个人的价值观和道德准则。超我包含理想自我,是一个人想努力成为的样子。超我经常和本我出现矛盾、冲突,本我想要做感觉上快乐的事情,而超我则坚持做那些正确的事情。
1.对戏的痴迷,是因为无处安放的精神寄托
师父的一句话“人这一辈子,你得自个成全自个”,这句话成了程蝶衣信奉的人生教条。从蝶衣唱出“我本是女娇娥,又不是男儿郎”时,他的本我男儿身就已经丢弃了。袁四爷评论他的虞姬“已入臻境”,其实是由于本我的缺失,性别造成的错乱。由超我主导的程蝶衣,雌雄同体,人戏不分,才成就了风华绝代的虞姬。
时代变了,所有人在这动荡的时局里惶恐不安。但程蝶衣始终坚守着自己对京戏的敬重,不问外界风云变幻,不管这世道谁主沉浮,也不管京戏的情境别人是否能懂。他把完整的自己奉献给京戏,献祭给了艺术。
2.信仰的崩塌后,死亡是唯一的解脱
时代变了,从前被捧到天上的人也终被拽入凡尘,摔进泥坑。京剧也不再是以前那种需要苦捱功夫、苦练身段的那个京剧。师不再是以前的师;徒也不再是以前的徒;霸王也不再是那个意气奋发的霸王。
面对批斗者的步步紧逼,段小楼无奈之下开始揭发,一字字、一句句慷慨激昂,甚至把蝶衣送的宝剑也被扔进火中。蝶衣呐喊着:“我揭发,揭发姹紫嫣红,揭发这断井残垣,段小楼,你天良丧尽,狼心狗肺,空剩一张人皮。你当今个儿是小人作乱,祸从天降,不,不是,连楚霸王都跪下了求饶了,那京戏它能不亡吗?”
程蝶衣的揭发其实是他超我的道德世界里的信仰,他信奉的京戏,他信任的霸王,这么多年的苦苦坚持在绝境时好像一个笑话。影片中程蝶衣的拔剑自刎,是因为理想中的自我,理想中的国度幻想崩塌。他的超我太强,一辈子全靠超我的价值观支撑。理想幻灭,死亡也就成了他唯一的解脱。
结语:
程蝶衣的一生活得太纯粹,因为时代的原因,本我的本能、欲望丢弃缺失;因为命运的不公,他的现实自我一直被抵触;穷尽一生,他忠诚于京剧、忠诚于师哥,最后在批斗中却不值一提!如果程蝶衣能早点醒悟,超我不必太过强大,把戏外的本我及自我及早脱离出来;不执著与戏里的人生;不执著于戏外的畸情;也许他的人生就不必这么痛苦。
如此,戏里或许会少一个名角,但戏外,至少能保全性命,在回忆过去的辉煌中活下去。